月鱟。破弦

〈詐騙〉

老人家站在戶外提款機前喃喃了許久，似乎對於眼前的數字鍵盤和螢幕觸控搞不清楚狀況。後頭的年輕人略微掀起鴨舌帽抓了抓頭，他看著他一陣子了，老人家手上一張紙條皺得實在不像話，他懷疑他的老花眼能看得清楚上面的數字嗎？他雙手環胸，看了眼手上的錶，又抓了抓頭。

「要不要請人來幫你啊？」年輕人終於忍不住出聲。

老人家似乎沒聽見，逕自一眼螢幕一眼數字鍵間往來猶豫，佈滿老人斑的手和紙條一樣皺，騰在空中和他的視線一起來來往往了數回，不知道該先按哪個好。

「我說，」年輕人大聲了起來：「要不要幫你啊！」

「啊？」老人家終於聽見從背後傳來的人聲，猛然抬了頭。但不確定是不是針對自己，老人家慢慢地回過頭來看著身後的狀況，一個站得歪扭的年輕人。

「唉，你是要辦什麼事啊？提款？轉帳？」年輕人以一種謝天謝地的表情看著老人家。

「嗯，沒錯。」老人家回道，又轉過身去。

「哈？」年輕人愕然地看著他，什麼沒錯？「等等等等，你是要提款？還是要轉帳？就是把錢轉給別人？」年輕人這次調整了說話的速度，他側身一站乾脆擋在老人家的右身，一臉狐疑地盯著老人家的表情，搞不清楚他究竟聽得懂嗎。

「要轉個十萬給我那兒子。放心、放心，這次呃應該不是詐騙。」

「確定嗎？」年輕人不改狐疑的表情：「要轉帳的話要先按螢幕的左下角……對對對，就那個按下去，按大力點沒關係。你兒子沒工作嗎？做什麼還要你一個老人家匯十萬給他呢？」

「有、有，很好的公司職呢！只是不小心車在巷口跟人碰了，這也是沒辦法底事，別人的車嬌貴嘛。」

「這是詐騙吧！」年輕人大聲道：「你要不要再打個電話跟兒子確認一下？」

「上班時間呢，不方便。」老人家說著手又游移起來，螢幕上有個格子卻沒有其他按鍵可以按了：「這是不是要輸入金額啊？欸，怎麼只能轉三位數？」

「你等等，等等！先取消，取消了吧！」年輕人說著手快就往數字鍵盤邊的取消鍵按。

「你這是幹嘛呢！」老人家生氣起來。

「你有沒有手機號碼啊？兒子的，我幫你打個電話確認吧？」

「就跟你說了上班時間！誰像你在這鬼混！大家都要忙呢！」老人家緊抓著紙條的手在空中不滿地朝年輕人揮舞著，簡直氣到快要發抖。

「就跟你說可能是詐騙！不信你把兒子的電話給我，我幫你打！」

「他在忙呢！」老人家氣得重申，一雙垂著眼皮的老眼頓時有神起來瞪著年輕人。

「忙到不能接電話嗎？不可能啦！這樣吧，如果不是詐騙我就給你賠不是，如果是的話，你還得感謝我幫你保住一筆老本呢！」

「就等你給我賠不是！」老人家顫抖的手在口袋裡撈了撈，好不容易才把一隻老人機給撈了出來，再花了一些時間打開它按按鍵。

年輕人雙手再度環胸等在一邊，看著老人家和兒子大小聲講著電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人家才不好意思地掛上電話，一邊尷尬地笑著一邊想把老人機塞回口袋裡。

「是吧？」年輕人出聲說道：「就說是詐騙了，你偏不信！」

「唉，這年頭不安穩啊，什麼事情都可以拿來騙人，嘿，謝謝你啊，年輕人。」老人家笑得稀稀落落，為了剛剛亂發脾氣而有些慚愧，只想趕快走了。

「等等呢，你的卡沒拿走。」年輕人指了指被機器退出的卡片：「小心點，相信今天之後你就不會再這麼容易被騙啦，這年頭的確不安穩。」他朝著老人家笑道。

「謝謝、謝謝。」老人家抽走了卡片，一邊和年輕人點頭致謝，一邊拖著年邁的步伐走遠。

年輕人反向離開了提款機，他不打算用它。只見他把鴨舌帽壓得更低，一手把扒來的數張大鈔壓進口袋裡。暗自笑道：至少他老人家能讓他不愁這幾日安不安穩。

刊於 《有荷文學雜誌》第十六期 P.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