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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遊》

 

  

    剛下班一整個人都累垮了,更何況還要自己煮晚飯。不過在一陣忙碌過後,總算是餵飽自己一頓還算可以的餐點。碧玉舒服地窩在沙發裡,電視螢幕正播著晚間的娛樂節目,是一男一女的主持人正專注地聽著一個看來還滿高深莫測的命理師講解命盤。不時還有特別來賓搶嘴插話,逗得主持人和星座專家哈哈大笑。

    碧玉再次挪動身體讓自己處於一個更舒適的位置,一整天東奔西跑下來,腰椎其實還有點痠痛。看來人到了一定年紀後,似乎就難以回復年輕時的全盛狀態。她分神看看掛在牆上的時鐘,已經十點了。

    再轉頭望了客廳的大門一眼。都已經這麼晚了,這孩子怎麼還在外面溜躂?

    難道不知道現在新聞報導這麼多,社會亂象這麼可怕嗎?

    碧玉無奈地搖搖頭。這孩子都已經二十好幾了,難不成還要事事都讓做母親的操煩?

    想到這,就讓碧玉又記起前幾天才和那孩子吵過架。說是吵架,其實不過是她單方面的發火,單方面的宣洩怒氣。而那孩子呢,只是垮著一張臉不說話,逼她說點什麼卻又只得到一字箴言:「嗯」。真是氣死人了,若不是為了那孩子的將來,她何必要這麼辛苦的幫她介紹工作?

    碧玉想著,心裡就有不快,她不懂為什麼這孩子可以和她冷戰到今天還不聞不問。

    忽然間電視機裡傳來驚嘆聲嚇了她一跳,那個不斷被插嘴搶鏡頭的命理師正開口說道:「算命不是表面上的看相卜算,檯底下做的功課必須勤快,除了適當地結合一些常識之外,能夠了解對方的需求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這是不是就是你們騙人的高級手法啊?」特別來賓辛辣地直接逼問命理師。

    正當命理師從從容容地準備回答些什麼時,碧玉聽見大門門鎖「喀嚓」的一聲被打開了。門口走進一個略顯單薄的女孩身影,她很快地將大門順手帶上。

    「莉安,去哪裡了?怎麼這麼晚回來?」她問。

    女孩留著俐落的短髮,眼神飄過碧玉的臉,什麼表情也沒有地逕自走向沙發後的房間。

    「我在問妳話,妳聽見沒有?」碧玉沒好氣地盯著她說。

    碧玉身後的房門「砰」的一聲被關上。

    「張莉安!」碧玉被激怒似地,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生氣地繞過沙發去敲她的房門。

    而房間內卻一點回應也沒有。

    「張莉安!開門!」

    碧玉也管不得鄰居怎麼想了,一邊罵著邊一把扭了喇叭鎖就用力往裡撞。

    這使勁一撞才發現房門原來沒鎖,害她驚呼一聲便往裡面摔。碧玉反射性地緊閉著眼,本以為就要和堅實的地面撞上,卻發現自己還在往裡跌。

    睜開眼,碧玉只看得見一片漆黑,一股寒意從底下似乎無止盡的黑暗湧上。

    事情發生得太快,她一定是在作夢!

    但那透骨的寒冷卻逼得她抱著自己發抖。會不會就這樣摔死?她絕望地想。

    突然間碧玉感覺到全身被一種黏稠的感覺網住,她雖然感到一陣噁心,但掉落的趨勢卻逐漸減緩。她緊張地看向前方,仍然是一片黑暗。就在快靜止於黑暗的包圍之中時,她又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往上拉!

    「啊────!」碧玉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尖叫。

    沒多久,她又覺得力道漸緩,就像她年輕時乘坐過的遊樂設施一樣,她開始往回掉,但是卻沒有之前那麼急速。

    就這樣上下了一會兒,碧玉無力地癱軟在黑暗的包圍中。

    「結、結束了嗎?」碧玉猜想自己不會再往下掉,也不會再被往上拋了。她睜開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暈眩的緣故,原本以為的一片黑暗中,竟然不時閃現數千道流星一般的銀白光芒。

    本來該覺得這景色意外的壯麗,但碧玉卻發覺自己竟然動彈不得。

    「這是怎麼了?」碧玉試圖揮動四肢,卻讓自己越來越無法動彈。

    不遠處傳來一陣搔刮的聲響,那細微如針的顫動從四面八方而來。碧玉只覺得心頭一緊,全身發麻。

    原本紛亂的銀白色光芒在顫動中逐漸匯集,隨著顫動的振幅越大,光芒越往碧玉的所在之處集結。

    光芒中,一排巨大、亮著光的深邃複眼從黑暗中突然浮現。

    「啊────!」碧玉瞪著那對複眼,惶恐地驚聲大叫。

    是一隻大蜘蛛!而且是一隻十分龐大的蜘蛛!

    蜘蛛從黑暗中抬起長滿細毛的長腳,一下子就將碧玉壓制在牠早張好在漆黑之中的銀白色蛛網上。

    碧玉只能不停的尖叫,眼看蜘蛛的複眼逐漸由黑染紅,牠的利牙微伸。當整排複眼都轉成鮮紅色時,利牙也高高張起就要往碧玉的身上刺去。

    她絕望地看著蜘蛛的獠牙,心裡閃過了一些什麼,就當她還沒記清楚那些最後的畫面是什麼時,一道白色的影子從蜘蛛的獠牙間閃過。

    隨後獠牙就這麼掉了下來。蜘蛛的複眼瞬間翻黑,往一旁痛翻了過去。

    接著,碧玉覺得身上黏稠的感覺一鬆,一身的銀白絲線就紛紛地穿過網眼往下墜。

    碧玉又感到眼前一陣暈眩,胃裡的晚餐正在翻攪。雖然身體在盜汗,但卻感到陣陣涼意。她勉強自己抬眼一看,那白色的影子有著發光的輪廓,隱約之間她可以看見那是一個女人,而且是個美女,若她是個男人一定會震懾於她的美。

    但那女人卻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一雙本該靈動的大眼死氣沉沉,完美的唇形只抿成一條直線。她定定地看著碧玉在巨大的蛛網上試圖喘一口氣,就只是看著。

    「妳是誰?」碧玉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聲音卻在發抖。

    那女人沒有回答,依然看著她因緊張恐懼還有用力過度後地顫抖著。

    「這、這裡是哪裡?」碧玉又問,看著那女人的存在似乎讓自己漸漸平復下來。至少在黑暗中她還不孤單,而且那女人應該知道該如何回去她家客廳。

    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了,碧玉還有點不敢相信這片黑暗和那女人的真實性,但身體的不適和一邊暈倒的大蜘蛛卻又是那麼栩栩如生。也就是,她不知道怎麼地,就如同那些童話或電視劇角色一樣穿越到一個陌生的空間。這要是讓跟她共事的同事和上司知道,一定會以為她瘋了。或者更糟,他們會一起嘲笑她為了爭取上司關愛或者話題焦點而不擇手段,連這種小孩子把戲都可以端上檯面,還真的讓她成為了一個幼稚可笑的茶餘飯後話題。

    碧玉搖搖頭,無力地撐起自己,發現銀色的巨網意外地堅固,只要不在上面刻意碰碰跳跳的話,甚至可以安然的走來走去,只不過要小心別絆到網眼。

    「妳看過我女兒嗎?她留著短頭髮,身高跟妳差不多……」碧玉回想這段掉下來的意外過程,她記起她的確是看著女兒莉安走進房門才跟著進去。

    那女人依然沉默。

    碧玉開始懷疑她看見的會不會只是一束投影而已。

    「這裡發生什麼了嗎?」碧玉背後傳來稚嫩的詢問聲,細柔地,是個小女孩的聲音。

    「莉安?」碧玉聞聲回頭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孩子:「妳也掉下來了嗎?」

    小女孩輕聲笑著,像一串清脆的銀鈴晃動,在黑暗中顯得有些詭譎。

    「這位太太,我不叫莉安。不過妳要這麼叫我也可以。」女孩看起來比女人還要來得真實。她穿著一件碧玉眼熟的童裝,好像是莉安九歲生日時去知名童裝店裡買的粉紅洋裝,那時候她爸爸還在。

    「妳真的不是莉安?」碧玉猶豫地說,雖然她也知道現在莉安應該是二十四歲而不是九歲的孩子,但那臉孔簡直就是直接從過去的相片裡走出來的。

    「這樣吧,為了分辨我跟妳女兒,不如叫我莉莉安如何?」女孩笑瞇了眼。

    碧玉定神看著那孩子好一會兒,腦袋裡面鬧哄哄的,抓不出一個實體的方向感,她只得訥訥地開口:「那妳知道我的女兒去哪裡了嗎?還有,我該怎麼才回得去……?」

    「幫不了忙呀,這種問題。」莉莉安依舊笑著回答:「不過妳得先離開這張網子才行。起來,然後避開那些像水珠一樣的東西,那東西什麼都黏,連那被拔牙了的大蜘蛛都黏。」說完,她被自己的話逗得更樂了。

    碧玉聽她的話,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她循著絲線看去,在交接黑暗的邊緣似乎有著堅實的陸地。當然她也看到了為數不少凝結在銀線上的水珠,縱然那看起來透明而無害,她還是避開那些東西緩緩地離開大網中心。

    「謝謝妳。」碧玉踩上結實的土地上時,鬆了一口氣。

    「呵呵呵,我也不是那麼自動自發的想要幫妳,畢竟感謝這種東西不值價。」莉莉安在碧玉周遭來回愉悅地走著,毫不避諱地打量她。

    「啊,我也得謝謝那小姐才……

    「就說謝謝這東西不值價,更何況她早走了。」碧玉同莉莉安的視線看向原本那女人所站的地方,還有一點光,但她就像原地蒸發一樣地消失了。

    「小朋友,不管怎樣道謝都是基本的禮貌。」碧玉其實對女人的消失感到鬆了一口氣,她的視線彷彿可以看透任何事物般令人感到壓迫。

    「噗,」莉莉安噗哧一聲:「哈哈,基本的禮貌。謝謝妳的指教。」莉莉安就像個孩子般嘻笑著。

    「像妳這樣對長輩的態度就是不對的。」碧玉也常常遇到喜歡裝大人的小孩,尤其那些上司的孩子除了裝成熟還會騎到大人頭上來,想到就令人非常的不愉快:「妳的爸爸媽媽呢?」

    「噢,天吶。」莉莉安翻了翻白眼:「妳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場宴會!」

    「宴會?」碧玉非常驚訝她是怎麼得到這個結論。

    「對!妳需要好好放鬆一下!」莉莉安大笑:「輕鬆華麗的宴會!美食美酒還有音樂跳舞!管他是圓舞曲還是快三步,男人!佛朗明哥!」

    「不不不,」碧玉像是聽到什麼洪水猛獸似的不自主的縮了一下:「辦不到!」

    莉莉安像是沒聽見碧玉說了什麼,逕自沿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小徑蹦蹦跳跳,隨意地變換著舞步並揚聲歌唱,她並不在意碧玉正被遠拋在後頭。

    「等等!」碧玉只得趕緊追了上去。

    她們一前一後的穿梭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茂密起來的森林之中,繚繞的白色霧氣讓眼前莉莉安矮小的背影越來越模糊。

    碧玉還可以聽見莉莉安唱著歌的聲音迴盪在四周的空間裡,她不知道她到底唱些什麼,突然間有一陣細微而徹亮的歌聲似乎就在她耳邊響起:

    Nessun dorma Nessun dormaTu pure, o Principessa……

    碧玉倒抽了口氣,冷冷的空氣就這樣灌進喉嚨中,讓她不禁咳嗽起來。

    這舉止似乎驚起一群不知是蝙蝠還是鳥的混亂剪影,也驚動了碧玉心中的一處陰影,不安的感覺爬上心頭。碧玉立刻停下腳步,睜大了眼睛觀察四周,那歌聲已經不見,就像隨著那群影子飛走了似的,一切是這麼沉默。

    周圍的空氣溫度似乎又更降得更低了,碧玉可以看見自己吐出的氣體凝結成白霧,還有自己一陣陣的呼吸聲,越來越明顯。她知道自己很緊張,搞不清楚是不是該繼續往前走,也許該用跑的?

    然後她發現自己的呼吸裡夾雜著似曾聽過的低沉聲響,像是石頭在喉嚨裡滾動……越來越清晰……

    碧玉決定繼續前進,待在原地跟回到蜘蛛網去都不是最好的選擇,雖然對於繼續往前她也感到很不安。她緊張地攏緊了自己的居家服,一身寬鬆的運動套裝,開始埋頭往前走。

    隨著低沉地滾動聲越來越大,碧玉發現眼前的樹林忽然間一白,像是被覆蓋上一層冰霜一樣,在黑暗森林中,那片枝枒和草地閃閃發光。

    碧玉順著冰霜可能的來源看去,黑暗中有低吼的聲音蠢蠢欲動,忽然間碧玉明白那不是她緊張到呼吸聲出了問題,幾乎在同一刻,一頭壯碩的獅子從暗處撲了出來!

    那是一頭純白的雄獅,銀色的眼瞳凶狠地盯著她,一時之間碧玉忘記了尖叫。

    雄獅怒張著大口,不斷地發出低沉的吼聲,看起來已經飢餓了一陣子。

    碧玉下意識地往後退,雄獅也慢慢地逼近她。碧玉開始怨恨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倒楣,難道這一生的遭遇還不夠她受的嗎?

    但這次莫非是真的面臨生死關頭了?

    「退後!你這頭野獸!」

    強而有力的渾厚聲音從碧玉身邊衝了出去。

    銀劍的刀鋒在雄獅和他們之間顯得格外白亮,一個男人,一個蓄著馬尾身穿奇裝異服的男人擋在碧玉面前。

    雄獅有所顧忌似的往後退了一步。

    「我並不打算要取你性命,野獸。但你必須留下身體的一部份。」男人面對一頭張牙舞爪的獅子絲毫沒有畏懼的感覺。

    碧玉覺得這男人大概有點問題。

    獅子大概也這麼想,只見雄獅又後退了幾步。牠開始來回踱步,似乎在打量眼前的男人。

    「我大可以殺了你,然後取你的鬃毛。」男人笑著說:「反正這森林裡不少你這一隻白獅子。」

    雄獅聞言似乎有點焦躁,但碧玉覺得那應該是錯覺。

    「鬃毛留下,你就可以走了。或許……再向這位女士道個歉如何?」

    碧玉嚇了一跳,剛才她還瞬間以為被他們忽視了。

    但很明顯的,雄獅一點都不想要這麼做。牠很快地用力抖了抖頸上的白色鬃毛,落下幾根銀絲。然後慢慢地退回暗處。

    碧玉真的覺得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

    男人並沒有把劍收起,只是謹慎地往前幾步將獅子抖落的銀色毛髮撿起來收著,並後退到碧玉身邊。

    「這個地方還是很危險,那頭野獸只是暫時藏到陰影裡,隨時都有可能再從暗處竄出來。快走吧。」

    「我本來是跟著一個小女孩,但我跟她走散了。」碧玉這才看清楚他的長相,感覺是個混血兒,還挺英俊的小夥子。只是穿著像洋片台會撥的古裝片裡的貴族角色。

    「小女孩?」男人沉默了一下:「啊,那隻貓啊,她總是這樣。過一陣子她會再出現的。妳不是本地人吧?迷路了?」

    「我什麼也不清楚就掉到這裡來,我只想要回去。」碧玉說,她其實連這空間是什麼世界都搞不清楚。

    「先離開這裡吧。」男人瞥見銀白色的眼睛在四周窺探。

    男人在一路上很快地自我介紹,原來他是個男爵,艾德蒙男爵。在這座森林裡的某一個角落有塊他的小領地和房子。

    雖然剛脫離險境,但碧玉還是忍不住地笑了。眼前的男人知道他自己在說什麼東西嗎?

    然後便看見一匹暗棕色的駿馬在一條小路上等著他們。

    「這是夏洛克,很聰明的小子。」艾德蒙男爵拍拍馬匹,夏洛克親暱地湊上前去碰了艾德蒙一下。

    「噢,」經過幾次的經驗,碧玉還真擔心這種龐然大物:「嗨。」

    「妳說妳不小心掉下來的,想要回家是吧?」艾德蒙男爵牽著韁繩,俐落地翻身上馬。

    「對,你知道該怎麼回去嗎?」碧玉都不清楚自己在講什麼了,這男人會懂嗎?

    「我可能知道,但是……」艾德蒙男爵忽然停了下來。

    「但是怎麼了嗎?」碧玉突然有點感到絕望。

    唉,也許這真的是命運吧?」艾德蒙男爵自言自語著,又隨即抬起頭來看向碧玉:「碧玉夫人?」

    碧玉愣了一下,心情雖然有點沉重但還是回答他:「其實是張。」雖然自己的本姓是姓鄭,但如果要套上夫人什麼的應該是夫家姓吧。碧玉下意識看了看自己戴了二十幾年的戒指,發現最近忙著工作都忘記要保養它了。日子過得真快啊。

    「這樣吧,張夫人請妳先到寒舍去作客,今晚有個小宴會正好可以迎接像妳這樣難得的客人。」

    「宴會?今晚?」現在難不成是白天?宴會又是?碧玉實在無法接受。

    「是的,請跟我來。」艾德蒙男爵善意的伸出手。

    「上馬?」碧玉目瞪口呆。

    「怎麼可以讓女士落單呢?」艾德蒙男爵笑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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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鱟 (破弦)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